人生而有一张面孔,我们把它叫做脸,脸长得怎样那自然是天生。然而不同的脸上却刻着不同的经历,儿童的脸上是一片幼稚无邪,男子的脸上是一种刚强,女子的脸上涂上脂粉透着柔媚,老者的脸上已然刻着沧桑,官老爷的脸上透着傲气,文人的脸上溢着才气,乞者的脸上流着渴求……相由心生,脸是情感的外显,中国旧时的术士就是通过这样的“脸面律”来纵横江湖的。从脸探得出人的心理来。

  人类从一开始便有对于“脸”的好奇,因为人类是万物的灵长,能仰观俯察,观宇宙之大,体品类之盛,然而惟不能见自己的脸,所谓善于见人而不能自见,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。《墨子·非攻》说:“镜于水,见面之容。”当人类第一次在平静的水面照见自己的脸面时,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?我想自然是一种惊异,一种自我发现的惊异。亚里士多德说过,哲学起缘于惊异。从镜子里照见自己,照见自己的脸,照见自己的灵魂,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惊异。 

  从发明镜子的那时起,“脸”的问题便成为了一个文化问题。所以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少男患上了“水仙花症”,张华的《博物志》中的山鸡舞影,脸面的华贵造成了自爱的情结。而《太平广记》中所记载的通天犀因其脸面之丑陋而自观犹厌,脸面的不堪也导致了自仇的情绪。无论自爱还是自仇关涉着脸面,然而心灵从那里透出来呢?孟子真的能从人的脸面看出胸中的正气吗?所有器官几乎都可有遮蔽,惟有脸面是不能完全被遮蔽的,脸面是文化所不能遮蔽的。是人是鬼,就在于脸,脸只有皮,没有面具。 

  正因为脸暴露于外界,因此脸也称作“面”。中国人注重面子,正因为它暴露于外界被人看到。“面子”一词就有极其丰富的内涵了,“死要面子”用来嘲笑别人的不自量力,“丢面子”、“不要脸”用来侮辱人,“露脸”表明得了风头,“长脸”说明长了气势。一张脸好比一种身份,每一种脸就是一条界线,落到这条界线之下,也就是“丢脸”,而不怕落到这条界线之下,即不怕“丢脸”,就是“不要脸”。中国人爱好面子,但常常沦为面具,变成一张扭曲的撕破的脸。 

  脸的变化过于复杂繁复,我不知用那张脸来见人。我照见自己的脸,这不是一张鬼脸。